第十五章冤情

    在安胜街上被突然冲出来的告状人冲了马头,花冷云还懵着,梅郁城一扫旁边衙门口挂着的牌子马上就明白了:

    “这一女子,你是否是到顺天府告状的?”

    那女子听到“马上的大老爷”发话了,却是女子声音,心中也有几分疑惑,抬头看了看梅郁城只敢怯生生点头回了个“是”。

    梅郁城一贯不爱对平民施官威,何况同为女子难免心生怜意,此时微微颔首:“本官只是办事路过此处,并非顺天府官员,你若要告状便去击鼓,让开道路,免你冲撞之责。”

    那女子战战兢兢磕了个头,却未起身,开口声音发颤,却清晰入耳:“回大人,民妇击过鼓了,但被顺天府的差役大人们给拦了出来,民妇是没办法了才敢冲撞大人马头,求大人指给民妇一条明路,这衙门口……实是进不去。”

    闻听此言,梅郁城难免生疑——京师顺天府这鼓是大有来头,还是当年太宗皇帝为查察天下冤情,监查吏治而设,自设立之日起便定下“天下士民官绅,三教九流皆可击鼓鸣冤,顺天府亦可降级查办,至于上达天听”的规矩,百余年来也揪出不少大案,极少听说击鼓之人会被顺天府拦阻的情形,梅郁城听这妇人这么说,心中生疑便束缰下马:“顺天府张府台一向清明,手下办事也得力,怎会不接你的状纸,莫非你是攀扯诬告?”

    那妇人听她如此质问,当下面色一白,随即又涨红,手托状纸一个头磕在地上:“民妇绝无诬告,也不怪顺天府的大老爷们,可年年查查不明,民妇也要年年告,民妇觉得,上天有眼,总有一任青天神捕能断得民妇的冤情。”

    梅郁城闻言倒是对这妇人升起几分敬佩,当下接了她手中的状纸展开一瞧,三言两语间便明白了大略:那状纸上写的是三年前这妇人王张氏的丈夫王义外出行商,归来时却在离家五里的土地庙被杀,因其居住的王家村是顺天府治下密云高岭县治内,乡邻们便将人命官司告到高岭县衙,然而县衙里的衙役仵作一通查验之下也未找到真凶,草草断了个“盗匪害命”便不了了之,这王张氏方才上告到顺天府。

    梅郁城将状纸还给王张氏,开言道:“你不服县衙断案当先告到州府,为何越级往顺天府来?”

    那王张氏又磕了一个头才开口:“回大老爷,民妇与族亲本打算告到密云府,但乡里李秀才告诉我家公公,说民告官要先打四十大板,不死才能递状子,公爹年迈扛不得刑,家中叔伯也无人愿意出头,小妇人虽然愿意,可那李秀才说妇人告状有辱门风,族人听了他的话,将我锁在家里,不教出去,去年密云疫病,公婆年迈体弱病逝了,小妇人料理了他们的丧事,自己写了状子出来告状,是怕到州府再被叔伯们抓回来,才一路乞讨来到顺天府,这两年内寄住在城东姑子庙里,已经击鼓多次,前番顺天府内也有大人接过状子,可只说是年深日久无法断得,且越级上告不合规矩,让小妇人回州府再告,可小妇人回到州府,难免被家里叔伯抓回去,公婆已逝,再无人为我做主,小妇人只得再来顺天府击鼓,希望能求得大老爷接了小妇人的状子。”

    梅郁城听她言谈间虽然带些乡音俗语,但言辞清晰不卑不亢,难免心生赞许,听她叙说冤情也是严丝合缝,不像奸邪刁妇,便对她微微一笑:“王张氏,据我所知,这顺天府的鼓一向是管用的,你且再去试试,若还被驱赶,自有我替你担待。”这么说着,她将缰绳交给花小猫,示意他牵马先去街巷外等自己二人,便带着花冷云闪到了从顺天府门口看不到的角落。

    王张氏来顺天府本就抱着破釜沉舟之心,得了梅郁城作保更是腾起一阵希冀之火,二话不说上前又捡起那鼓槌,怎料刚敲响几声,便有身着顺天府衙役服色的人执了水火棍来赶人——虽然并未真打她,却也将她推到一边,脚下踉跄险些摔倒。

    梅郁城心中不忿,刚要上前,却见门疾步走出一人,闪身将王张氏挡在身后,那几个衙役见了,愣了愣赶忙行礼:“温推官。”

    那人出门太快,梅郁城此时只看到一个身着六品文官青色官服的瘦小背影,那人一开口方知竟是女子。

    “各位大哥,这位民妇也不过是告状不合规矩,并无大错,若是不慎伤了她怕是有损府台大人清名,不如我来劝劝她吧。”

    那几个皂役是不入品的小吏,当然不敢违逆上官,纷纷行礼退到衙门里,那青衣女官拉着王张氏的手开口道:“王家嫂子,昨日我不是跟你说了吗,你有你的冤情,顺天府有自己的规矩,若是州府错判,咱们是可以越级查究此案,但你还没去过州府衙门……这事不好办,不过我会想办法说服大人将你的冤情交给我勘察,你不可如此沉不住气……”

    那王张氏似乎很信任这女子,拽着她的手落下泪来:“温大人,我知道你是好人,府台青天大人说的也对,可……可民妇真的不敢回乡啊,若是当家的冤情无法洗清,我孤身一人回去定会被族中叔伯赶回娘家或是逼着改嫁,我们当家的大仇未报,我不甘心……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