神都之去连昌宫,不过百里。若非阿欢身为太子妃,必得乘车,又或是天时晴好,上午出发,下午即至。可惜这两个条件都不具备,因此虽已尽量轻简仪仗,中途又一刻不停,我们也在深夜才赶到。

    宫门已闭,连各处人等也都安歇了,接驾的县令得了消息,星夜赶来,想将我们迎去驿馆,我与阿欢本就是为着表孝心来的,自然谢绝他们的好意。这等地方,迎驾都是常事,州县官员不乏人精,一见我们如此表现,立马也尽忠职守,派人为我们送来吃食布帛。

    我见那送物清单中附有一帖,随意打开,署名是寿安县尉郑义安,叫余停去问了一句,回报果然说是郑休远侄孙,阿欢便笑:“毋怪圣驾东幸汝州,回来却绕到西边连昌宫来了。”

    我见四下有人,嗔她一眼,阿欢但笑不语,唤过夜叉奴来,命今日随行之人,皆赐物一段,又将地方所供羊酒均分出去,眼见人人面露喜色,才打发左右,只与我两个坐进车中,共将脚伸在一床被里,一手捧着胡饼,极出心裁地用刀切成一段一段,丢在汤中蘸满汁水,提起来喂我,一面慢条斯理地道:“你说武延基,会不会这样议论?”

    我一日没吃东西,早已饿得狠,听了她这话,却不知为何又失了食欲,胡乱咬了一口,低声道:“陪嫁的人都安排好了么?”

    阿欢接着我在饼上咬了一口,再喂我时,突然眨眨眼:“要不要蘸蒜齑?”

    我一怔,她便促狭一笑,将这一段丢在我口里,自己重拿了一段,小口慢嚼。我是没心情这样吃的,几口塞下去,又捏起一段,被她在手上一拍:“不噎么?”

    也是神奇,本来不噎,被她一说,却噎住了,她本也是调笑,见我憋得满脸通红,慌得一蹬腿站起来,连几带碗都踢翻,汤泼在我身上,我本只是噎,这一会更急了,又说不出话,鲠着直要翻白眼——倘若我最终不是死于心脏病或者其他什么疾病,却是被女朋友喂的饼噎死的,不知该算是幸运还是不幸。

    她老人家倒好,这种时候,也不知想起了哪个曲里学的土方子,站在座上,弯着腰,手藏在袖子里,气势汹汹地在我背上拍打,一气拍了十七八下——按她这种拍法,别说喉中有物,就是肠胃里的存货,都差不多要拍出来了——我一口把饼吐出去,又吐了几口酸水,喘过气来,可气的是这厮还在死命拍打,我没被饼噎死,却快被她拍得咽了气。艰难伸手,将她的袖子颤巍巍一扯:“好啦。”

    她不信,还拍了几下,才探身来看我:“好啦?”

    我简直要翻白眼:“好啦!”

    她还不肯,两手捧着我的脸,逗我张口:“啊。”

    我只好回她以真的白眼:“啊——好!啦!”

    她长舒一口气,瘫坐回去,还有闲心取笑:“我以为只有阿思这样年纪,才有这等忧虑,谁知你这样大了,还这样冒失。”

    我见衣裳都被汤泼湿,埋怨道:“你好意思取笑我,方才谁一脚把汤踢我身上?亏得我把蜡烛挪在角落去了,要不然车都烧起来了。还说我冒失!”

    她把头向旁边一拧:“你作那副吓人模样,怪谁?”

    我说不过她,兼之背心、心窝都被拍得疼,实是无心拌嘴,一面低了头去看衣裳,幸亏行程简陋,没要他们送的那些大鱼大肉,只是一碗清汤,又有被子隔着,除了油一点,等风干了,倒也看不大出,但还得叫人来清理车厢。向后一瘫,便想叫人,身后一凉,却是阿欢自颈中伸手探我的背,一面轻声问:“拍重了?”

    我嗯一声,本想提醒她一下她女朋友我这身体,其实不可以下这样狠手——容易引发心脏病,发现她又想解我的衣裳,估摸着想看情况,又不忍苛责,只笑道:“没什么大事,我也不会总噎着。”